程秋籁也是瀛洲大学的大一新生,尤擅古琴。由于长辈之间有交情,从孩提时代起,她就和吕之华关系很好。不过她家住上海,和无锡隔着几百里呢,所以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面。如今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不来串门才奇怪。
为了不惊扰到演奏,吕一航把开门的声响压到最低,只开出一个小缝,然后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走入玄关,往右几步就是餐桌,教工宿舍的户型就是如此,活用了空间而不显得逼仄。程秋籁坐在餐桌的主位处,正襟危坐地拨着琴弦,从门口只见得到她娴静端庄的侧脸与乌黑秀丽的齐肩长发。
吕之华懒散地坐在侧边的椅子上,支颐侧首,坐没坐相。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文化衫,一看就是今早在衣柜盲抓的。前面印着四个神采飞扬的大字,「青春有我」,是高中举办啥活动发的来着,记不清了。
吕之华注意到哥哥闯入,愠怒地抬眉一瞪,把食指置于嘴唇之前,做了个「嘘」的手势,是叫他不要搅局。
吕一航乖乖地举起双手,比了两个OK。也不入席,就倚在玄关的墙边听琴。程秋籁的指上功夫灵动轻逸,旋律却有庄严肃穆之意,如此反差令人称奇。
这曲调……是《普庵咒》吧?
这是一曲流传已久的佛乐,相传是南宋普庵禅师所作的咒语。吕一航曾听程秋籁弹过几回,每次倾听,都会有别样的感觉。
寻常的音乐好比廉价香囊,在耳边停留一会儿就没了余味,身怀异能的乐师却大不相同。在弹琴之时,程秋籁身上的真气也应着音律作周天循环。一吟一猱,都注入了沛然真气。琴声好似砭针,不光作用于听众的耳朵,还深深地渗入了肌理与骨髓中。
吕一航听着舒缓的曲调,进入了近似于冥想的状态,只觉自己身处于香火缭绕的兰若之中,面对着千座法相庄严的佛像,杂念被洗涤一空。
一曲已毕,余音久久未绝,吕一航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望向程秋籁,只见她出神地摩挲着琴徽与琴弦,白皙的脸蛋上带着微笑,不用说,她也还流连在方才乐曲的境界中呢。
吕一航一边鼓掌,一边踱步走近:「好,弹得真好,如听仙乐耳暂明啊。你的『移情』功夫又长进啦。」
程秋籁这才发觉吕一航回来了,理理长裙,站起身来,微略垂眸,颔首行礼:「一航,好久不见。」
说是好久不见,暑假时还一起去杭州旅游过呢,才隔了一个多月而已。吕一航一边笑程秋籁记性差,一边暗暗赞叹她的身段。她的语气不卑不亢,仪态规规矩矩,端的是大家闺秀的风度。
程秋籁的确是富家千金。她的父亲是某家大型外贸企业的董事长,在十里洋场叱咤风云,时常做客央视二套,年年都在「福布斯」榜上有名,是商界响当当的大人物。
但熟识程董事长的人都知道,他有个无药可救的「雅癖」,那就是古琴。他爱听琴,爱弹琴,还爱收藏琴,甚至在宅院中专门开辟了一间房间,叫做「百琴斋」,陈列了数十张名家所斫的好琴。连宝贝的独生女儿,他都要取以琴名,足见他对琴道的痴迷。
程秋籁还小的时候,就被爸爸哄着领着,拜了华山派的耆宿——「朝阳峰主」邢复韶为师。
邢复韶既是赫赫有名的大琴师,也是个脾性古怪的老头,素以孤僻清高闻名。他不喜欢呆在西岳高山上吹冷风,偏爱云游四海、采风达雅。多少高门大户想让自家子弟拜他门下,却连他的行踪都捉摸不透,更别提见上一面了。
但不知什么原因,十多年前,邢复韶竟被程董事长说动了,就此在上海落了脚,一心一意地培养程秋籁的琴术与剑法。
程秋籁也争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将师父的绝学融会贯通。这一曲妙不可言的《普庵咒》,就是她一身琴艺的绝佳证明。
「夏天还没过,屋里蚊虫太多啦,我请籁籁帮忙驱一驱。」吕之华说。
《普庵咒》最有名的就是荡涤邪秽、驱除蚊蝇的功效,在身负内功的琴师手中更是如此。人体能承受得住琴曲所蕴含的真气,但虫子必然是受不了的,结局就是内脏破裂,一命呜呼。
「是该驱一驱,最近几晚,我老被蚊子烦得睡不着觉呢。」吕一航笑着点头,在程秋籁对面落座。
一见吕一航坐下,吕之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强笑着对他说:「对了,厨房肯定遍地都是死蚊蝇,我去扫一扫。你陪籁籁聊会儿天噢!」
吕之华飞快地溜去厨房,「咚」地把门拉上,只留下背后两张惊诧的面容。
喂,你不也是主人吗?不多陪陪客人吗?
吕一航一边抱怨妹妹润得太快,一边用手背撑着脸颊,瞥向程秋籁,思忖着如何跟她搭话。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的是千真万确的至理。回忆小学时代,吕之华还是个风风火火的假小子,程秋籁还是个多愁善感的爱哭鬼,吕一航既要看管这个,又要照顾那个,烦不胜烦。
可如今,她俩都全然变了模样。
也就是高中毕业之后的事情吧,吕之华更加注重起了打扮,不仅向老妈讨教起了化妆的方式,还把风纪委员似的齐耳短发留长了些,烫成了清爽亮丽的波波头,变化之大令人咋舌——只有衣品仍然不敢恭维。
连大大咧咧的吕之华都改头换面了,心思细巧的程秋籁更不必说。她身上的穿着不是奢侈品牌的堆砌,而是用心搭配的森系装扮。米色亚麻棉上衣,搭配上驼色高叉半身长裙,色调简洁,说不出的耐看。
和这样一位最熟悉又最陌生的美女共处一室,吕一航觉得脑筋快要短路了。
最后,还是程秋籁轻启朱唇,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我听之华说,你练成内功了?」
「是啊。」
「恭喜你。」
「谢谢。」
接着,屋子又重归寂静。
——还是好尴尬!
明明小时候程秋籁还是他的跟屁虫,但近些年来,程秋籁在对待他时多了分礼数,少了点亲昵,连讲的话都少了,变得格外惜字如金,因此,他们之间产生了一层微妙的隔阂。如果没有吕之华在两人之间作为润滑剂,吕一航总觉得没那么自在。
从程秋籁的态度变化中,吕一航有点理解了中年危机的酸楚,就像老爸,他隔三差五就要哀嚎「之华老是躲着我」「之华又不理我了」。这其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少女步入青春期之后,肯定会学着如何和别人(特别是不刮胡子不梳头发的人)把握距离。
那么,应该找个什么话题呢?青春期少女有什么兴趣爱好呢?
「要不来比比剑?」吕一航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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