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她的人,脸上带着悲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巨大遗产时的审视。
她站在医院冰冷的长廊尽头,看着两扇紧闭的、象征着终结的门,没有哭。
眼泪是液态的,太软,太烫,无法承载那一刻灌入骨髓的、虚无的绝对零度。
她只是挺直了背脊,像一杆被骤然拔离土壤的、失去了所有根系的青竹,从
此只能依靠自身的硬度站立。
人走,茶凉。
世态的温度计在丧钟敲响后,瞬间跌至冰点。
父母生前是学界标杆,为人清正,却也无形中树了无形的墙。
他们在时,墙是透明的阶梯,凌汐凭实力拾级而上,无人置喙。
他们倒下,那墙瞬间显形,化作冰冷的铁壁。
宽敞的红木办公桌后,校长曾是她父母温和的好友。
此刻,他肥胖的手指交叠在微隆的肚腩上,脸上堆砌着沉痛的褶子,眼神却
像蒙了油的玻璃珠,滑腻地避开凌汐直视的目光。
「凌汐同学啊,节哀顺变……你父母的离去是国家的损失……」声音低沉,
带着表演性质的哽咽。
凌汐端坐着,背脊笔直,像一柄插在柔软沙发里的冷兵器。
她等着,等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咳…关于那个保送名额……」
校长端起桌上微凉的茶,呷了一口,喉结滚动,像咽下一块难言的骨头,
「学校…有学校的难处。各方面…需要平衡。你是个好苗子,但……其他同学,
也付出了巨大努力,家里情况也特殊……省里打了招呼……」
他絮絮叨叨,用「平衡」、「特殊」、「打招呼」这些油腻的词汇,编织着
一张遮羞布。
凌汐看着那张蠕动的嘴。
那本该属于她的、通往顶尖学府的直通车票,被一只无形的手,轻飘飘地撕
碎,塞给了某个名字模糊的「关系户」。
理由?
不需要理由。
父母的荫蔽散去,她只是祭坛上被交换的贡品。
「知道了。」凌汐的声音响起,清冽如常,没有任何起伏,像冰棱坠地。
她起身,没再看那杯冷掉的茶和那张油滑的脸,转身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虚伪的叹息。
走廊的光线惨白,照在她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比冰更冷的沉寂。
父母留下的房子,曾是知识的圣殿,如今却成了觊觎者的角斗场。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廉价香水,以及一种名为贪婪令人作呕的甜腥。
叔叔、婶婶、远房的姑婆……几张平时只在年节模糊出现的脸,此刻挤满了
客厅。
他们的眼睛,像秃鹫发现了腐肉,闪烁着精明的光,在那些承载着父母毕生
心血的书籍、仪器和墙上未完成的演算草稿上逡巡,最终,贪婪地钉在律师手中
的那份遗产清单数字上。
「哎呀,大哥大嫂走得突然,留下这么大笔钱,小汐才多大啊,哪会打理?」
婶婶尖利的声音刮擦着耳膜,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在空中比划,「我们做
长辈的,不得帮着操心?」
「就是就是!」
叔叔腆着啤酒肚附和,眼睛黏在律师的文件上,「先得把债务理清嘛!大哥
生前不是还搞什么研究项目?说不定欠着钱呢!」
他凭空捏造着债务。
姑婆浑浊的老眼也闪着光:「小汐一个女娃娃,以后总要嫁人的,钱捏在手
里不安全,得交给可靠的长辈保管……」
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凌汐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场围绕父母骨灰滋养出
的财富上演的闹剧。
那些血脉相连的称谓,此刻像爬满蛆虫的华丽标签。
遗产?那是父母智慧和心血的冰冷结晶,如今成了招引蝇虫的腐肉。
她没有愤怒,愤怒是灼热的。
她只觉得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她看着那些蠕动的嘴唇,那些闪烁的眼,像在看一幕荒诞的哑剧。
她像一块被置于拍卖台上的冰,周遭是喧嚣的竞价,而她自身,是唯一的静
默与寒意。
最终,凭借父母不知何时写就的严谨遗嘱,遗产得以保全。
但那些贪婪的嘴脸,那些冰冷的算计,那些名为「亲情」的钩爪,已在凌汐
心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扭曲的烙印。
从此,她周身那层疏离的冰,不再是气质,是铠甲,是堡垒,是隔绝一切窥
探与伤害的绝对屏障。
她以近乎自虐的专注投入学业,逻辑、公式、冰冷的定律是她唯一信赖的伙
伴。
她不需要感情,感情是软弱的温床;她不需要聚光灯,那光芒下隐藏着太多
贪婪的阴影。
莲城大学论坛上的喧嚣,那些围绕她的、狂热的赞美和意淫,在她眼中,不
过是另一场注定散场的闹剧,与校长室里的茶、客厅里觊觎的眼,并无本质不同。
她行走在人群中,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内里是沸腾的岩浆与永恒的冻土,外
表是亘古不化的寒冰。
那些追逐的目光,永远只能触及冰层光滑坚硬的表面,无法窥见其下埋葬的、
那个曾经拥有过温暖光谱,却被骤然投入绝对零度深渊的灵魂。
她的心,早已在父母离去、人走茶凉、遗产纷争的连环冰封中,停止了为世
俗情感跳动的可能。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