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委屈。」归蝶只道平手政秀是客套,于是也有些敷衍地客气着说道。
「嗯……想当初,您跟我家三郎少主定下婚约,却只是个城下之盟。但看着
归蝶小姐你貌若天仙、我家三郎少主虽然少不经事、但也英武非凡、仪表堂堂,
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二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随后,满脸沧桑的政秀又对归蝶
正经地再次叩首,「夫人,其实三郎他不容易……您今后,可得多容让、多帮衬
着他些!老朽拜托了!」
「您言重了,平手爷。您快把参汤喝了吧!」
归蝶依旧是礼貌地客气道。
实际上这些话,用不着平手政秀说出来,归蝶也会这样做。
归蝶跟三郎的关系,本质上跟两情相悦基本上不搭边,政秀问归蝶委屈与否,
归蝶其实心里觉得很委屈,她其实很想得到《源氏物语》里,像光源氏对紫姬的
一心一意且彼此等量的双向爱恋,但是,在现实之中,这样的爱恋根本就是奢侈,
更何况又是在乱世之中。
想明白这些以后,归蝶只有把自己的心思一心一意地放在自己与三郎的性事
上——在这方面,这个男人确实让自己很幸福,并且她清楚,这个男人同样也缺
乏、也渴望那种可以双方势均力敌、又彼此倾心的爱恋,在每次云雨过后,两个
人只要是能相互依偎,对于归蝶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说,像今早这般的事情,归蝶也只是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
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男人会真的愿意听取一个女人的意见,其实依旧尚在
年少的归蝶,也只能努力去充当一个家族主母夫人的角色。
「谢谢您了,浓夫人。您也去休息吧,老朽一个人等待主公就好。」
「我还是陪着您吧,中务殿下,您……」
「您听我的,归蝶小姐——整个尾张、乃至整个日之本,没有一个人比我更
了解三郎少主。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平手政秀的言外之意,便是如果这回
只要有多一个人在,三郎信长便不会现身见自己。
无奈,归蝶只好带着一众侍女默默离开。
平手政秀深呼吸一番,端起蜂蜜参汤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到最后还啁起了碗,
仰头把人参须跟汤底都咽了下去。
——再一放下碗,眼见着一身黑衣服的三郎,正端坐在自己面前,怒气冲冲
地盯着平手政秀。
「从一大早到刚才,所有人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吧?」
平手政秀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
「对的,我听见了。」
「从早上起来,一直躲着,没饿着自己么?」
「呵呵,我从来不会饿着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三郎又从自己黑衣服的领口处,掏出来半张还没吃完的小麦煎饼,咬
掉一大口,在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另一只手从腰带上取下了一只羊皮水带,打
开了水带嘴,对着嘴巴倒了一大口鲜甜的事先煮沸过的牛奶。
平手政秀又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又不是出身甲贺的『飨谈众』,你已
经是堂堂的家督『上总介』了,就这么乐意当耗子么?」
「因为有趣啊。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做有趣的事情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实际上,刚才三郎就躲在先前泷川一益在大广间外面庭院里,东北角处挖的
一个地道洞口,那里周围还被一益弄了几朵野花插着作为伪装,而三郎躲在里面
的时候,就露出了一个脑袋,因此,归蝶和城中的所有侍婢跟近习们到处找,都
没找到。
平手政秀其实也不知道三郎到底在哪,但是他动脑子一寻思,既然他平常去
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身影,便猜到他得躲进那个甲贺的矮个子家伙给他挖的地洞里。
「呵呵……唔。」政秀闭着眼睛苦笑了一下,又看着三郎问道,「所以,你
是因为觉得有趣,才趁着大半夜带人抓了五郎右卫门对么?」
「是啊。很有趣!现在你们所有人不都是认为,我三郎吉法师是个『大傻瓜』
吗?在鸣海城被山口父子耍的跟猪猡、跟羊羔一样;现在好了,重新夺回深田、
松叶城,又在你平手中务的地头上,算计了你的志贺城!这足以证明我这个大傻
瓜,己方敌方的城池我都能夺下来!这不是很有趣吗?」
「如果你是为了你所谓的『有趣』,三郎,我现在就坐在这,我是五郎右卫
门的父亲,你完全可以把我抓了,把五郎右卫门跟孙右卫门放了。」
「哼,我抓你干嘛呢?你这个只会成天告病卧床的老头子……」三郎恶狠狠
地埋怨了一句。
平手政秀又闭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但是你刚才这番话,
让我觉得,我是想错了。你到现在,还没有从鸣海城的败仗里走出来。三郎,你
现在虽然已经是家督了,但是你才十八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鸣海城对于你的
人生而言,只是一场败仗,海津滩浴血奋战,对于你也只不过是一场小胜——甚
至那都说不上是一场战役,只能算是一次火并。你不能因为你的一场败绩就自暴
自弃,你也不能因为仅仅一场胜利就得意忘形。」
「哼哼,又来了又来了!又来教育我了!平手爷,从小到大,你教过我的四
书五经,都被我背烂了,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平手政秀抿了抿嘴,平静地正色道:「你嫌烦我也得讲,因为我毕竟是你的
『后见人』跟师父——就算你现在是家督、将来无论你到了哪,无论是你称霸一
方还是虎落平阳,我都是你的『后见人』跟师父。」
「啊,是这个道理……但是啊,我的师父,我的好平手爷!前两天,清须城
的混账们要打过来的时候,那时候你在哪啊?我要五郎右卫跟秀千代参加军议的
时候,他们两个不听调遣,那个时候你在哪啊?那天清早,坂井甚介的弓箭就在
我面前划过来、我差点命丧当场,那个时候你在哪啊?」
「……」平手政秀有点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三郎放纵形骸确实是这小子故
意犯错误,但是自己的儿子不出战、不听宣令,也确实是自己的理亏:「恕老朽
先前卧病在床,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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