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还是那句话!」平手政秀的嗓子也立刻涨了个调门,「你别忘了,
三郎,阿艳现在人还在清须城里!」
「对!对!你说的太对了!阿艳现在还在清须城里!可先前,这门亲事,到
底是谁去说的,你忘啦?——难道不是您和那个前野长康在你的志贺城见了面之
后,就定下来亲事,要把阿艳嫁给少武卫义银的?说到底,政秀,你确实该请罪!
而且,有罪的还有我那连自己儿子都算计的、号称『尾张之虎』的好父亲!分明
是你们做的恶!然后让我心痛了,你还能在这数落我的不是!而我现在想要继续
出兵打过去,打进清州城里,抢回阿艳,你们却又不让!」
「那好,那你就去打啊——我把我的兵、我领内的农民都给你,我把武装都
给你!你去打啊!我倒是还想继续问问你,你知道那古野和胜幡城,两座城里现
在有多少粮草么?有多少存金存银么?有多少的旗帜、甲胄、弓箭、枪戟、太刀、
打刀?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好,那你现在打过去了,退一步说,你就算是拿下
了清须城,抢回了阿艳,然后你该怎样、你要怎样,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要
是这个时候,上四郡的织田分家们跟其他豪族们打过来,你该怎么办?你要跟他
们两败俱伤么?可以,那么如果这个时候,东边的今川义元带人打过来了怎么办?
又如果在这个时候,北边的斋藤道三觉得你的口碑不佳、失去民心大义而趁这机
会跟我们破盟,从北边打了过来,你该怎么办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如果西边的
服部友贞、长岛一向宗、长野家、神户家跟北畠家、甚至是你母亲土田夫人的本
家六角家,联合起来一起攻到你眼前,你到时候又该怎么办,你想过吗?你没想
过——三郎,你的眼神告诉了我,这一切的一切,你根本都没想过!而我假设的
这些,在不久的将来,你很可能都会遇到!然后我说你『能然疏于政务』『拙而
醉于军事』,你却还不高兴?就我们日之本国来讲,历史上有多少人英勇如神,
结果除了会打仗以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乐意去做,结果死在这上头的?你自
己都在人阵前唱的那个木曾义仲怎样?一代『军神』源义经又怎样?再说海对岸
的汉唐华夏之地,他们的历史上又有多少人如此?西楚霸王项羽怎样?汉温侯吕
奉先又怎样?」
「我比不上项王,我也比不上吕温侯;我不追求能比得上义仲,我也不求我
能比得上九郎判官,太高远的事情,我根本不愿意去想。」三郎委屈得简直快要
掉眼泪,「平手爷,我现在就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当初要和父亲一
起,把阿艳嫁给斯波家!」
(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三郎啊,三郎……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瞬间,平手政秀的眼前变得一片浑浊。
「我愚蠢的『御屋形』殿下,这件事,你到现在你还想不明白么?——就连
阿艳自己都想明白了,你却还想不明白么?织田信长,你真让我失望……」
——今天前来那古野,不光是政秀只要来,而且,阿艳也找上了政秀。
那天早上跟真子一起吃饭之后,当阿艳听到真子自诉自己愿意彻底心向那古
野之后,她便撕掉了之前给三郎写的那封长信,随即自己跟真子讨论了好长时间,
把整个清须城从地理到守备实力,从斯波家内部到清须城上上下下的家老吏僚们,
从头到尾剖析了一遍,等到真子不得不为了不让坂井大膳起疑而回家去后,阿艳
便又写了一封长信,而这封信则是写给平手政秀的,她希望在平手爷的帮助下,
能实施一套计策,让清须城从内部直接瓦解掉,好让三郎将来更方便地占有这里、
乃至统一整个尾张;
而就在阿艳利用真子的人脉跟平手政秀通信的这段时间,阿艳听说三郎居然
又把自己关了禁闭,之后又开始带着一帮人到处胡闹了起来,阿艳便对三郎很是
担心,于是她恳切地请求原本就准备在这几天来看望看望三郎的平手爷,去对三
郎进行一番劝告和教导,阿艳还说自己知道三郎变得如此浮躁,就是因为自己,
但自己却愿意为了成就三郎的功业,而耐心地在清须城内蛰伏下来。
所以说,此刻的阿艳已经愿意放下执念,专心于家国大事;三郎自己却依旧
不能自持。
而他对此,不但依旧不知,反而深迷其中:
「行啊!平手爷!哈哈!我让你失望了是吧!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你也
总算把这句心里话说出口啦!」三郎愤恨地连连点头,随后对着政秀指向了东北
角的方向怒喝道:「那你现在走也来得及啊——你去末森城辅佐勘十郎吧!反正
他不是已经宣称他才是织田家正溯了吗?勘十郎得人!笔头家老林通胜、次席家
老平手政秀,弹正忠家双璧他一并得了!我应该恭喜他!去吧,你去投靠他,必
然大有用途!而我,我告诉你政秀,你还说你最了解我了——我告诉你,你现在
看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织田三郎一直就不稀罕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世上从
来就没有人真正地了解我,没有人!」
「我是不回去勘十郎身边的,这是我对老主公承诺的约束……」
「你和父亲怎么约定的,我才懒得管!但是,平手中务丞殿下,你给我记着:
从今天起,你就别再来那古野城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哀莫大于心死。
一直双眼通红的三郎,因为一个劲地燃烧怒火,双眼干干的发痒;
而一直眯着眼睛的平手政秀,却不由得落下了似乎从他几十年前刚刚元服后,
就久违了的一滴泪。
「那么,老朽感谢三郎少爷,这十八年来的成全!」
旋即,政秀再次一躬到地,有颤颤巍巍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三郎一
眼。
「滚!」
三郎却低着头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
老头子沉默着,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下了那古野城的台阶。
他骑上了那匹那天晚上差点被三郎索要走的马,在家仆的陪伴下,回过头又
看了一眼身后,那让自己奉献了多半辈子的那古野城。
(为什么……为什么三郎会变成了这样……)
(是我有教无类么?是我教育无方么?还是说……天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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